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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背影

更新时间:2024-11-23 22:09:30 作者:何力平

    暑假的时候, 我正在稻城。清早起来, 接到罗跃来电话, 说要离开尘世出家, 他马上要走了。我不知怎的,一下子感到心里特别难受。

    罗跃与我交往多年,我们关系一直很好。他是说过要出家的,那是说要等他母亲百年以后。可现在他母亲还在,他等不了了。这次是他和他的夫人一同出家,各去一个地方。对于他们的出家我难以理解是怎样一种情感。我给罗跃打了一个电话,让他等我几天, 我回去了要为他们夫妻饯行。他说他还有几天才走,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去生活。想起来不禁令人伤感,不知他这一去,何时再能见面。

    罗跃是一个很有个性与常人很不一般的人。他生性善良,乐于助人,心里没有多少心计,也是常常出些小差错的人。

    记得当年我刚刚研究生毕业,留校教书,那期间不知怎的认识了他.那时他正在师范系读书,特别喜欢雕塑, 常到雕塑工厂来看我做雕塑,并经常问这问那,拜我为师,后来成了我当年的助手之一。他做十八层地狱特别有想象力,经常出人意料地塑造一些怪异的形象,所以,十八层地狱他做得非常好。但也经常出一些差错,闹许多笑话,成为笑料。有一次,我让他做一块浮雕,告诉了他尺寸是一块横长竖短的浮雕,他做好后成了竖向的了,高比宽长了许多多。我让他复核尺寸,告诉他错了,他一下目瞪口呆。他经常把别人说的一些事情听走了样。

    他耍女朋友,告吹了许多次,经常都是因为他的差错而导致。

    有次他对我讲:他的女朋友,告吹了,原因是他几次爽约。其中一次,他与女朋友约好周五下午三点到她们学校去见她。结果他周四就去了, 女友没在。后来他问女友,怎么约好了没在。女友说:是周五下午三点嘛,你怎么周四就去了呢?他恍然大悟。真到了周五时他才发现他有课走不了。那时她没有手机,他让她白等一个小时,他下课后赶去时她早已离去。

    一次他与我约好下午二点在牛角沱街边碰头。我在那里等了他至少一个小时,他才来。我有些生气,问他为什么迟到一个多小时,你知道在街边站着等一个小时有多难受吗?他回答说:“美院的人就是这样不准时嘛!”我又气又好笑。又有一次我们又约在街边碰头。我因堵车迟到半小时,到了那里,看见他在街沿边坐着一边看书,一边等我。我到了他好象没有觉察到我的迟到,他等别人从没怨言。

    他刚毕业时在一所中学教美术。一次, 他约我去和他教的学生见见面,鼓励鼓励他的学生。我去了,一进门,同学们就全部停止画写生,站起起来齐声说:“师爷好!”我一时怔住了。谁是谁师爷啊? 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过了一会反映过来,那时我也刚刚毕业,就当了师爷。罗跃解释说,你是我的老师,他们是我的学生,所以应该叫师爷,。“师爷”一词在重庆方言中有两种意思:一是老师的老师; 一是地主、乡绅的谋士或帐房先生。这个称呼只在解放前使用。解放后早已不这么称呼了。但罗跃是认真的。他认为只有让同学们叫我师爷才合适,不然怎么叫呢?叫老师不是和他一辈了吗?我听上去还是有点别扭。

    后来罗跃信了道教。经常很随师傅去修炼,师傅后来成了一座道观的道长。早期时,他师傅经常带领弟子表演特异功夫。有一年春节,还在重庆春节晚会上表演,电视转播影响很大。听罗跃讲,他们经常去郊外坟地里,晚上去修炼,据说要在那里修炼气场才好。在坟地里坐在坟上修炼,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害怕。我只觉得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 但我也劝不住。后来他们又去了川北神农架一带寻找野人。回来后有一个小型图片展在美院张贴。只见罗跃举双臂,盘腿屏气、仰天瞠目,诘问苍天。我看了觉得他真是走火入魔了呢!

    那时,他与美院一女生正在恋爱。那女生是比较理性之人, 我不知道她与他怎么相处?只知道他们确实相好,罗跃非常喜欢她。但也偶尔听到女生的埋怨,别的不怨,就怨他有些颠三倒四。后来女生毕业了,也与他告吹了。他痛苦万状,很长时间恢复不过来。当他终于从失恋的哀伤中走出来的时候,还时常自言自语地提起她。只有在这时,我们会想起那个女孩,我们都觉得,他俩是不合适的,告吹是迟早的事。那段时间,他的母亲经常来看他,替他料理一些生活琐事,那时的他已辞去公职,以做雕塑为生。

    后来罗跃又有了一位女朋友,这位女朋友我从来没见过,但经常听朋友们说起。朋友们对那女孩印象不大好, 那女孩没多少文化,已离异,比罗跃大,体弱多病, 性格怪异。据说经常发横,不讲理,一发起脾气来就在地上打滚,直到罗跃去迁就她为止。她有肺病,一直未能治好。可是罗跃非常爱她,他们已同居。一位朋友对我说让我劝劝罗跃,免得他将来受苦, 最好能让他们分开。有一次罗跃来我这里,我试着对他说:“罗跃,你现在没工作,是否愿意到丰都鬼王石刻去,我那里需要人。”其实我那里也不是很需要,主要是出于分开他和她,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再说。他考虑了几天后,拒绝了。他告诉我,她需要他照顾,他不能离开她。后来,朋友们讲他们的生活是很苦的,生活条件也很差。罗跃并不富裕,又要负担为她治病。但罗跃与她一直生活着, 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带那女孩来我家玩。也许他认为朋友们反对,怕我也不高兴。

    过了几年,罗跃来我家,告诉我女孩死了, 死于肺病,他很伤心,也很沮丧。他告诉我他要上山去为她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他果然去了,很久没有消息。后来他又来了, 告诉我他皈依了佛门,成为佛门居士。从那以后,他经常发一些关于佛教活动的短信消息,他来我家也是常常谈一些与佛教有关的事。

    又过了几年,他带了一位女友来。也是佛门居士,他们俩是真正的相好,俩人都信佛, 两人是天生的一对。后来他们结婚了, 生活很幸福,两口子和和睦睦, 恩恩爱爱。

    罗跃虽然成了家,有了幸福的家庭,但他每年都要在那患肺病死去的女孩的忌日去鸡公山寺庙里为她烧香、吟经、祈祷法事,年年如此。鸡公山是一座拔地而起突兀的山,椐说此山很有灵气。他将她的骨灰埋在鸡公山的松林里。没有墓碑,没有坟墓,只有他知道埋在哪里。他是真正的爱她的,那女孩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安息了吧。

    现在, 这样的情感在人事间已经很少了!

    罗跃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也是一位最善良纯真的人。

    他皈依佛教后,经常参加一些善事活动,其中一项就是参与推广希望工程。他来我家提到希望工程,我本来就有这个心愿,但平时忙,没有具体去落实。他一来正好合拍,由他选定帮助的贫困学生,我出钱,由他代办。时间到期后又是他告诉我,又继续由他联络代办,罗跃许多时光都是在做善事和佛事中度过的。直到他临走之前还替我代办了今年捐资助学的事。

    罗跃的母亲是一位非常能干的人。她现在已七十多岁,在她从棉纺厂人事科长退下来以后,开始创办企业。后来在朝天门做布匹生意,做得很好,买了门面,买了房子,她的大儿子,罗跃的哥哥跟他母亲做生意,也跟着有了好的经济条件,她母亲曾多次提起要他跟着去做,但他坚决不去。他是一个有个性,有自己追求的人。他生性不喜欢做生意,恐怕也很难做好。生意场上的奸诈, 他也难以对付,不去也许是对的。

    罗跃的外貌是很有特点,他一直留着骆腮胡,面呈古铜色,整个脸的下部被一部浓密的大胡子罩住。花境很高,所谓花境是发际线的土语说法。他有些秃顶,顶上头发稀少,与胡子浓密形成对比。额头饱满有力,胡须中间的嘴唇总是红红的,显得很有生气。个不算高,中等,不胖也不瘦,也不发体。他一直练坐禅,身体很好,精神饱满。似乎没见他生过病,或者身体不好过。他不杀生,蚊子也不打,好象蚊子叮了他皮肤也不起凸起。他虽不善言辞,却也健谈, 遇见老朋友话也不少。

    罗跃终于要走了。他昨天下午来了我家告别,我们一起聊了一阵,晚饭是在我家吃的。我妻专门上厨房为他准备了几个素菜,没有肉,没有猪油,没有蛋;不要葱,不喝牛奶,盐也放得很少,晚饭他吃得很香。他看上去红光满面,比他实际的年龄小得多,大胡子已经刮了,头发也短短的。谈话中不时露出爽朗的笑容。

    他告诉我他为什么出家:他不是愤世嫉俗,也不是因为生活在尘世间过不下去,而是一种因缘,一种内心的需要。他前些日子去了北方寺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感觉很适意,很适合他,也很快乐。是因为他放心不下母亲,所以跟师父商量后决定回来直接对母亲讲明。他回来对母亲讲明他已出家,母亲先是哭成泪人儿,然后还是同意了,只是要求可不可以就在重庆出家,她好经常去看他。她还提出,可不可以多住几天再走,等弟弟的生日过完后再离去,他同意了。所以一直住到今天,弟弟的生日已经过去了,明天他就要走了。

    他把他的书全部清理了。有关美术的书及杂志资料全都不要了,他今天将这些书带到我家来,全部送给我。他说对我写东西有用,可以在需要时查查资料。我望着他,心理其实很难受。不知怎的,从那天我在康藏高原上接到他的电话,得知他真的要出家离去的那一刻开始,心中一阵哀伤。我也理不出什么道理和为什么,只是觉得难受。罗跃为什么要出家呢?当然是看破红尘。他认为尘世间的人一辈子都在受苦受难,他相信来世和往世。他说他三世前是个生意人,信道教。前两世信佛教,因为有一次克扣工人工资,所以被工人死后追债。这一切他都是从梦中知道的。他说他现在的师父神通广大,你想什么,做什么他都知道。罗跃很崇拜他的师父,尽管师父比他还小。罗跃对佛学的一切深信不疑,他决心要通过修行,跳出生死轮回,彻底解决生死问题。

    他现在比起过去健谈多了。对于宗教理论,他谈得一套一套的。而且逻辑也似乎严密得多。他已不象过去的那个缺少逻辑,只有感性,没有严密理性的罗跃。他真的有点变了。变得比过去更理性,更善言辞了。这是我昨天的最令人吃惊的发现。

    谈到他过去的女朋友小蔡,他说那是他过去的缘,他不再多谈。

    小张最后成了他的妻子,但他们出家后,婚姻自动解除了。小张前几天就先走了,他和她感情是很好的,情投意合。二人同一时间,同一师父出家,可见他们是和谐的。

    随着他的离去变为成行,我心情要好受些了。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透明,直到消失在空间远处,我的心一下感到空茫一片。

    罗跃走了,我时常想起他。

    人海茫茫, 音讯具无,不知他过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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