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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故人南滨梦

更新时间:2024-05-06 13:27:01 作者:何力平

 一


    长江在这里弯了一个巨大的弧形。斜阳浮在上游的建筑巅峰之上,逆光中的建筑模糊一片。大江波光粼粼,几条小船趁着天色未黑在江畔赶路。我早早地来到南滨路,订了席桌,等待朋友们到来。

    今天是端午节,唐尧和雪梅从北京回到重庆,宗涛、彭红、高晓明也很久未曾谋面,各人都在为不同的事在不同的角落奔忙着。一群昔日的老朋友相约今日在南滨路相聚,由我作东。为了避兔到时没了座位,所以我提前到来订座。

    南滨路原来是长江南岸的河滩地,前些年修建了一条滨江路,曲曲弯弯沿河而筑。靠江的一边一律敞开,除了花草树木,不许有任何建筑遮挡视线。酒楼、茶吧、酒廊、歌舞厅、宾馆一律靠山而建,对岸市中区辉煌灯火尽收眼底。经过近十来年的经营,形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的餐饮街,长约十多里,热闹非凡。尤其是夜晚,成了远近闻名的休闲场所。

    过去,这一线河岸也是古代重庆著名的风景地。从遗留下来的巴渝古景的名称就可见一斑。从石板坡长江大桥南桥头开始一字排开:黄葛晚渡、字水宵灯、海棠烟雨……巴渝古十景中,这一带占了好几景,可见南岸的风景在古代也是挺有名的。从这里府看大河奔流不息的波涛,日出日落中摇曵起伏的木舟,岸上码头繁忙奔走的人群、街市,波涛间翻飞觅食的野鸭、白鹭。倾听大河奔腾如远雷的涛声和船夫劳作的川江号子。还有那靠岩斜出的黄葛古树,人们正在树荫下喝茶聊天,等候往返来回的渡船。这时的人忙里偷闲享受这等待中的悠闲时光。倘若在雨天,烟笼雾罩着对岸山峦上的街市和吊脚楼,大江烟云飘渺,使古代的山城更加神秘而多姿。

    而今,一切都不同了。吊脚楼没有了,木船越来越少,码头变了样,大桥建成,古渡口也消失了。古代悠悠钓鱼翁所见的宁静的画景己被灯火辉煌的现代都市所取代。然而山还是那座山,江还是那条江。在这大山大河之上的建筑变得高耸入云、奇雄伟岸。大河上的现代巨轮来往穿梭,或停靠码头,或等待启航,或离岸远去。还有许多专门打造、装饰得五彩滨纷的游船,载着游兴正浓的远方来客,在暮色笼罩的江面上缓缓移动,象彩云那样轻飘,自是另一翻风景。

    天未晚,餐宴尚未正式开局,南滨路已开始繁忙起来。酒楼的待女们已经在有条不紊地摆开桌椅,辅上洁白的桌布,摆好杯、盘、勺、筷。夕阳映照中的露天楼台上,一切白色都微微泛着红光,仿佛给所有的一切都抹上了薄薄的一层葡萄酒红。待女们的脸就象苹果一样,粉红中又泛出一层透明的金红色光。宾客未至,妹儿们己经自我陶醉在歺阳中了。

    南滨路的休闲歺饮主要就在于它的露天特色。特别是春、秋、夏之际,一边观赏瑰丽多彩的大河与山地都市风光,观看美女帅哥行来往去,一边品尝美味佳肴,还有江风徐徐吹来,清凉无比。陶醉在夜色中是人生难得的悏意时光。

    马路上招呼客人的大爷、少爷们早己开始行动。领头的大爷撑着黑色遮阳伞,一边遮挡傍晚的阳光,一边作为领头的装饰伞引人注目。少爷们身着枣红马卦,斜挂大红色绶带,上面书写着酒楼大名,有车到达时,一边招手,一边吆喝:“鼎煮鱼贵客光临啦!哇……”倘若车停下,立即上前替客人打着手势指挥停车,开车门,迎客上门。迎客的动作一整套,骄健有力,手势大度、干脆,很象古代的巴渝舞者。站在第二线的是美丽的迎宾小姐,她们身着或红或绿绣花现代旗袍,含笑着站在门边迎接宾客,带客上座。接下来就是服务小姐躬候,为你点菜服务……

    夜色越来越浓,马路上车水马龙,各色各样的小车一字儿顺街排开。客人们陆陆续续走下车来,手机铃声接连不断,铃声变化万千:猫叫、狗叫、情歌、山歌、笑声、叫嚷声让你忍俊不禁。邀约、接头、指方向、呼朋唤友喊声不断。大款、小老板、情侣、佳人,姑娘、小爷纷至踏来。木楼上歺桌边开始刀叉筷勺齐响。也有不慌不忙者,坐在街旁边擦皮鞋边打盹。看上去象某公司的小董事长兼总经理,说不定还兼着财务经理。总之太忙、太忙,太疲倦。趁客户朋友未到之际稍事休息,一会儿又要重上战场,呼朋唤友、猜拳喝酒。新一轮的生意谈判在酒桌上又重新开始。南滨路的擦皮鞋女也很特别,穿着很现代,头上还戴着一顶花布折纹宽边绣花遮阳帽。她若不提个擦皮鞋的木箱,你还以为是外地的观光公主呢!

    外卖茶水小吃车也由大嫂推了出来,摆在人行道边。小推车上那把巨大的铜茶壶,壶把上系着金黄丝带,在风中飘扬着。下边还烧着火,水永远是沸腾的,随时准备为路边闲坐的人递上一碗鲜开水冲的藕粉、油茶、或耢糟开水。山城的特色小吃被这种古典的大铜壶推车送到了江岸河风中来。

    卖艺的乐师、歌手背着吉它、琵琶、拿着萨克斯、竹笛匆匆走过,赶往酒吧、歺饮地。也有些无事的飘泊者、流浪汉在大树下木櫈边、栏杆旁悠悠地飘着。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开始放松下来,南滨路成了他们休闲的去处。这里虽在城市的中心地,却是开阔的城市大自然风景地带。在带给人们自然生态的同时,现代人的一切享乐形式都汇聚到这里来。

     朋友们陆续到齐,久未见面格外亲切。特别是重庆、北京相聚遙远,就更难得见一次了。宗涛和彭红带了他们的小女儿朵朵,还是在朵朵没学会走路之前唐尧见过朵朵。转眼两年过去,而今朵朵会跑会跳,活泼可爱,大家都抢着要抱一抱她,与她一起合影。朵朵越长越可爱了,继承了她父母两边的优点,缺点全拉下。小嘴又甜又会说,叔叔长,阿姨短叫个不停,还主动和我的儿子打招呼,大家乐得笑声不断。唐尧和雪梅原先在重庆,唐尧的老家在北京,前不久去了北京发展。这次回渝是探望雪梅的老家亲人,顺便也搬些东西去北京。

    吃饭间,大家闲聊,嘘长问短拉家常,我们都毕业于川美雕塑系,现在都是职业雕塑家或者在大学教雕塑。拉起话来自然是离不开自已的专业话题。这时候朵朵闹闹嚷嚷要回家骑自行車,宗涛只好先开车送她去跟外婆骑自行车。我儿子也早早吃完了饭要回家看卡通片,我妻也只好送他回家。

    晚饭后,我们去江边咖啡酒吧一条街喝茶。在南滨路之下靠江边还有离江更近的一条小街,也是靠山临江,不能去车,只能步行下去。靠江的露台上摆放了很多椅子,人们都愿意在这样的露天茶座,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喝茶聊天。

    刚落座,就来了一位看相的中年妇女。她要给我们这一群人看相,我们都不信这个,她还是赖着不走。站在那里为每一个人说相。她指着彭红说这一堆人中间有两个男人爱她,这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彭红的先生宗涛送女儿回来。她又说宗涛在外花心,在家有责任心,顾家花心两不误。宗涛对她说:“你乱说嘛,要负责任啰!”她说高晓明看上去老实,其实很有心计,也是个地道的花花公子。说唐尧要走桃花运,一个接一个。说我有财运,万贯家财随便花,自然也少不了桃花伴随。高晓明问她唐尧、雪梅、彭红三人哪两人是夫妻,她指了指靠近坐的唐尧和雪梅,这回祘是说对了。后来越说越离谱,就让她走开了。

    这时正好来了一位吹高音薩克斯的中年人,一路走,一路吹,听上去吹得不错。于是我们请他停下来,为我们演奏。宗涛告诉他我们都是艺术家,让他自选一些合适的曲目。他以一曲《回家》开头,吹得很棒。今天正好是唐尧、雪梅回家,又是端午之夜,也是诗人屈原灵魂归来的日子。一曲《回家》引来了众多的人围着倾听,连南滨路上面也有不少人停步靠着栏杆在听。还有人在拍照。其实,在这节日之夜,我们都有回家的情怀。这种情怀与返乡、无家可归是联系在一起的。人们在这返乡与无法返乡的冲突之间生出思乡之情。《回家》把我们的情绪带向了大江之上遙远而忧伤的薔薇色的虚空中去,灵魂和薩克斯风在那里徘徊。

    曲子刚刚吹完,旁边不远处另外一曲薩克斯风响起。那是另一位中音薩克斯,一位高大的老薩克斯手。他戴着一付眼镜,横系腰包,加上装备,看上去也很有气度。中音薩克斯造型曲曲弯弯,音色低沉、浑厚。两位薩克斯手好象很默契,一人在吹,另一人休息,互不干挠。我端了一把椅子请薩克斯手坐了一会。对方吹完,我们这边又开始。高音薩克斯手形象干练,面呈古铜色,头蓄长发垂肩。发质柔软,细细地卷曲着飘在两边。他穿着一身白布衣裤。吹起薩克斯来很潇洒,全身随着曲子起伏摇动。一会高昂,一会低沉;或仰天长啸,或含颌呜咽。高音薩克斯穿透力强,一曲《梁祝》吹到哀伤动人处,真有些撕心裂肺之感。鸣鸣呜咽、如泣如诉。有时他奋力横吹,探出身子,探向希望的夜空。有时他紧紧地缩成一团,眉目深锁,象思想者在倾听内心深处的空谷之音。

    我听着曲子,望着水波不兴的大江。夜色中的江水即将睡去,朦朦胧胧。波涛悄悄地流着,载着缓慢柔和的薩克斯风飘往大江的那一边,对岸灯火辉煌,建筑此起彼伏。眼前的景色把我的思绪带往并不遥远的过去。

    这群人相互认识已很多年。我第一次见到彭红是在她很小的时候,那时她母亲带她到美院雕塑系来找我,想考美院附中,让我给指点指点。那时她个子瘦长,穿着一件紫红色布上衣,蓝色长裤,裤脚老高,露出半截小腿和一双穿着凉鞋的赤足。她当时几乎不说话,小女孩第一次来到大学堂,见到这大艺术家扎堆的地方,自然吓得不敢随便吱声。宗涛与彭红同在附中读书,先后上了雕塑系,常来我住处玩。读书时的宗涛善长理发,比黄桷坪街上的理发师剪得有型,那些年我的头发全由他理了。他做雕塑很讲究大形和轮廓分明,也把剪头当成做雕塑,自然是理发师不能比的,雕塑家的头在他的打理下更象雕塑了。现在他们俩一个在大学教书,一个是职业雕塑家。

    高晓明今天一个人前来,夫人和女儿有事没来。外表看上去象地道的巴人后裔。朴实务实,寡言少语却能把握住事情的要害。这些年发展不错,职业从事雕塑,在白市驿圈了十几亩地,建了自己的工作室和雕塑厂。那里山色秀丽、白鹤成群,田原风光美不胜收。他家虽出身农村,三兄弟各有发展。大哥在外贸企业当老总,二哥是法国博士在蒙波里埃定居。村上的人都认为他家祖坟埋得好,争着要靠在他家祖坟边上沾点风光。

    岁月流逝,生命还在行走。人生的梦幻宛如今天的夜色一般扑朔迷离。在高高的天空一角,细细的月亮一点不起眼,半遮半掩地躲在云层的后面,似乎也看不见星星藏在哪儿?天色水色遙相呼应。薩克斯手休息的时候,来了一位卖花女,她叫卖着推销她的一支支包装精美的玫瑰花。唐尧买了一支送给雪梅,他们已是十多年的夫妻了,雪梅退缩在椅子里不好意思接。我用手机抓拍了这一镜头,看上去很象是唐尧第一次向雪梅求爱,大家看了哈哈大笑。唐尧讲起在十六年前的端午节之夜,他和雪梅经朋友穆川林邀约喝茶认识,一见钟情,开始了恋爱之旅。那时的雪梅十八岁,喜次跳霹雳舞。经常来美院找唐尧,后来他们成功登陆结婚,有了一个公主一样的女儿。

    过去这一群人都是三天两头要聚会的,十几年过来,一直不间断。只是近些年来,各人事务繁乱,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更忙、更奔波了。还有那未竞的事业,如日中天悬在空中,也不知道今后是往上爬还是往下梭,不得不紧绷着生存之弦,故尔见面越来越少。加上居住地相距远了,又有了北京重庆之遙,更难得一见。其实还有几位当年经常在一起的雕塑系读书的好友,现在定居它乡,今夜也不得相聚。

     往事如烟,生命易变,人事感怀在朋友的谈话间不断流露出来。大河就在身旁,河水永不停息,耳边高悬着古希腊硩人的名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是啊!此河己非彼河,此岸己非彼岸。凉风吹来,偶尔能闻到暗香,那香是从河岸上花丛中浸袭过来的,在夜色中还渗和着潮湿的迷雾。迷雾来自东边,沿江而上,也许来自鬼城丰都,来自遙远的三峡!

    巴渝的夜色总有些鬼异的色彩,在闪烁的灯光辉映中就显得更加朴朔迷离,恍若这人世间的看不透的光影虹雾一般飘浮不定。

    后来我们又要了些啤酒,借酒助兴,在微薰的夜色中笑声不断。唐尧久末回渝,今夜不断感叹重庆的景色养眼,南滨的夜晚让人陶醉。在碰杯声中时间流逝,转眼间已至深夜,旁边坐椅上的人渐稀少,多数休闲客已经归去。忽然众人无语,一下子沉默哑然。仿佛世界停止,河水不动,灯光不再闪烁。大家都明白:分别的时刻到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想着明天又要各奔东西,唐尧、雪梅回北京,高晓明去郊外工作室,听说他正在忙于创作《磨子》系列雕塑,寓意社会就象磨子,人生就象推磨驴。我要出行往东南飞,有远方的朋友邀约说有园林雕塑要做,但愿那老板不是要求设计阿猫、阿狗或者阿海豚之类,虽说要吃饭,我也厌恶与阿猫、阿狗雕塑为伍。宗涛、彭红听从甲方召唤,也不知甲方又要指向哪里?又要各奔东西,一时间大家不知道怎么道别才好?

    一声长长的轮船鸣号打破了寂静,朋友们终于挥手依依告别,尔后各自驾車绝尘而去,消失在晕黄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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